白居易用一首《琵琶行》，为自己办了一场最盛大的“葬礼”

心宽装下海

文/C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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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夜幕中的浔阳江边，有一人正骑马靠近码头。
远道而来的朋友即将离开，这一晚，他们约定喝完这最后一杯。
不管白居易如何粉饰，他的气场已经决定了这场离别的氛围。
本应该洒脱举杯的场面，却由于没有音乐而略显突兀，从窗口溜进来的风让人感到有瑟瑟凉意，顺着风来的方向，是浸没在水里的月光。
众人看着白居易的脸上，明明大写着一个“惨”字。
这样的月色让他想起一年前的谁人夜晚。
公元815年6月2日的晚上，长安城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梦乡，有一个人却睡不着，他就是宰相武元衡。
这是他被召回长安的第二年，武元衡明确，皇帝重用他的缘故原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削藩。
而眼前，朝廷和藩镇之间，就像一把越拉越紧的弓，谁都不知道下一秒，是箭先射出去，还是弦先被崩断。
这一晚，睡不着的武元衡写了一首名为《夏夜作》的诗：
夜久喧暂息，池台惟月明
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
就在第二天，靖安坊东门，武元衡在上朝的路上，遇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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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的更迭，往往离不开鲜血的献祭。
在天子脚下，当朝宰相在上朝的路上被刺杀，别说没听过，就是想都不敢想的变乱，却真的发生了。
消息传到朝廷，满朝哗然，龙颜震怒，唐宪宗责令严办，结果抓了不少人，但首恶却始终没抓到。
所谓首恶并不是指刺客，刺客背后的节度使们才是真正的首恶，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全部大臣都陷入了沉默。
这些官场履历丰富的老臣们其实都明确，这是藩镇和皇帝在比力，一来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武元衡，二来整个朝廷里，私底下收过藩镇利益的也不在少数。
此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叱责非难办案官员办事倒霉，要求追查到底，严惩凶手。
这个人就是时任赞善医生的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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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奏劝导致的结果是，他因越级奏事被贬为江州司马，从此阔别京城。
这是白居易事业上的第一次重大挫折。
虽然没法在朝廷里做一番事业，但是到了地方，大概会有新的机会吧，白居易在赴任的路上这样想。
江州，位于长江中鄙俚南岸，也称浔阳，间隔长安1000多公里。
在即将到达江州时，白居易写过一首诗，《望江洲》：
江回望见双华表，知是浔阳西郭门
犹去孤舟三四里，水烟沙雨欲黄昏
带着渴望和未知，江州近在眼前，天是灰蒙蒙的，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水面上泛起一阵雾气，沙岸被细雨浸润，明明是白天，看起来却已经是黄昏。
在这个谁都不乐意出门的阴雨天，白居易就这样来到江州。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打破尴尬的是一阵琵琶声，江州不像长安，作为宴会标配的琵琶并不常见。
于是白居易和众人都发迹探求声音的泉源，有人问，是谁在弹琵琶？
就似乎翩翩起舞的仙女忽然被人发现而躲开一样，听到有人扣问，琵琶声也戛然而止，可是，众人的好奇心已然被吊起。
白居易他们让船夫把船摇近，约请弹者一起来参加宴会。
弹琵琶的是一位女子，可是，一个女子为什么会在夜晚跑到江边来弹琵琶？为什么在江州这个地方，会有人弹琵琶？
而对这个女子来说，则有更多的顾虑。
在这样的夜晚，单独参加一场男子的聚会，即使在开放的唐朝，传出去也难免会有风言风语。
她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但这些人也亮明了身份，即使遭到拒绝，仍旧热切地约请自己，就像众星拱月，期待一个大明星的进场，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
于是，这位女子终于抱起她的琵琶走出船舱，她是那样战战兢兢，有意偶尔地用琵琶遮住半边面容，似乎想要躲闪众人的目光。
但这一个瞬间，却深深地烙印在白居易的心中，这种若隐若现的漂亮，似乎给女子蒙上了一层细纱，梦幻而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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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全部这些都汇聚成一句话：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女子当然明确，众人期待的是她演奏琵琶，可是她并没有立刻开始弹奏，而是先开始“热身”。
这位女子只是弹拨了几声，明明只是简单的调子，却饱含情感。
当然，这是由于有一批“老手”的观众，一出戏也好，一场音乐会也好，如果给不懂行的人听，听不懂倒算了，有人还大概由于看不懂，听不懂，而觉得，这到底是什么啊？好无聊啊。
这对表演者来说，是最大的悲哀。
这些人陶醉和欣赏的眼神，让女子感受到某种久违的氛围，于是她开始真正地展示自己的才艺。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一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经心中无限事。
大多数人在形貌一场音乐会的时间，多半只能用“好听”，“感动”，“值回票价”来形容，如果你追问到底怎么好听？得到的答复，一般是，“没法用语言来形容”。
当然，用文字形貌声音或音乐，本就是一件难事。
起首，你必须要能“懂”音乐，所谓懂，不是好听或难听，而是明确艺人是如何将所弹奏曲子完善地出现出来。
其次，还必须有高超的表达能力，能够用平凡人能听明确的方式，说明这场表演到底好在那里？
恰好，这对白居易来说，都不是题目。
轻拢慢拈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女子用连续串华丽的动作开场，即使和京城里的歌伎相比，也绝不逊色。
而她弹奏的曲子，也让全部人想到长安。
白居易在《长恨歌》里曾写过这样的句子：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霓裳羽衣曲是唐玄宗切身作的曲，它一度代表了大唐的繁华。
而《六幺》又叫《绿腰》，原是西域胡乐，其特点就是节奏非常丰富，有“花十八”（前后十八拍）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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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首曲子都曾经是宫廷才有的曲子，但今天他们听到的，是丝绝不亚于长安，不，这就是宫廷级别的演奏。
琵琶声仿佛大小不一的珠子掉落到盆里，时而急促，时而轻柔，交织而出，把众人的思绪都带往谁人盛世的大唐。
可是，正当人们在想象中遨游之时，这曲调又像流进冰面的缝隙中，温度顿时急转直下，似乎要把琴弦也冻结起来，如同狂风雨前的宁静。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众人似乎都置身于那场动乱发生的前夜，一切都和往日没有区别，宫廷宴会也一如既往地举行，霓裳羽衣曲和六幺正在演奏，盛大而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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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人只能作为一个运气的旁观者，看着无法改变的历史，宴会的场面越来越热闹，周围的声音却越来越低沉，曲调也越来越痴钝，直至有什么隔绝了全部的声音。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一切的平静忽然被打破，琵琶紧接着奏出一阵刀光血影，飞沙走石，宛如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喊杀不断。
终于，随着一声划破天涯的高音，一切归于平静。
全部人似乎都像从一场梦中忽然醒来，瞥见江上玉轮的倒影，才发现，原来只是一个梦，心有余悸之余，谁都说不出话来。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常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幼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当众人还在不知所措之时，女子已经熟练地收起了她的琵琶，安静地期待。
这高超的武艺，弹奏的曲调，优雅的姿态，和江州是云云格格不入，披着众人疑惑和期待的目光，女子开始报告她的故事。
正如白居易所猜测的，女子说她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十三岁就已经位列教坊第一部。
说到教坊，白居易的思绪又飘向了遥远的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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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14年，也就是开元二年，玄宗切身设立教坊，分为左、右教坊和宜春院三部门。
教坊是皇家音乐机构，当时玄宗以致切身在教坊传授音乐，能被选拔进入教坊，那是每个音乐人的梦想。
玄宗时，著名乐师董庭兰就始终羡慕同为乐师的李龟年能进入教坊而名扬天下。
从某种意义上讲，歌舞就是皇帝的排场，而盛世的派头最终要靠教坊来落实。
可是，那场“动乱”打破了调和的曲调，掀翻了热闹的酒菜。
自那之后，教坊也被看作误国误民的存在，从此日渐衰落。
原来的教坊中人也流落民间，皇帝享用的排场，自然成了民间的稀罕物。
歌伎们汇聚的地方，就是虾蟆陵。
虾蟆陵位于长安常乐坊内，以盛产琼浆著称，有酒自然有酒楼，有酒楼就有歌伎和娼女，以是又称“胭脂坡”。
贞元年间，僧人皎然在《长安少年行》中写：
翠楼春酒虾蟆陵，长安少年皆共矜。
纷纷半醉绿槐道，蹀躞花骢骄不胜。
讲的就是，长安富贵公子在虾蟆陵灯红酒绿、寻欢作乐的场景。
到了白居易的时代，宪宗为准备和藩镇开战，公布禁乐，以表示自己励精图治的刻意，直到元和五年才告恢复。
对于禁乐的决定，白居易是满怀赞赏的，可转头想想，当时的歌伎们却因此流落虾蟆陵。
一个正确的决定，是否对每个人都能有好的影响？白居易陷入了沉思。
女子提及她在青楼里的往事，长安的贵公子们争着抢着要一睹她的容颜，她从容地进场，一曲终了，赏赐像下雨般地落到舞台上，人群陷入躁动，酒杯都被碰翻，葡萄酒在空中飞舞。
女子在一片喧闹中翩然拜别，人们只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背影，走到舞台边缘，停住了脚步，她只是转头一撇就又转身离开，从琵琶没有挡住的另一面，只瞥见一张侧脸，迷离又梦幻，印在人们的想象中，久久无法驱散。
提及这些事的时间，女子的眼中满是光芒，可这些光芒转瞬即逝。
本年欢笑复来岁，秋月东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荒凉鞍马稀，老大嫁作贩子妇。
贩子重利轻分别，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再美的容颜也总有老去的一天，女子的依赖一点点变少，弟弟从了军，不绝照顾她的阿姨也死了。过去的常客也尚有新欢，那些海誓山盟也早已烟消云散。
现在她已是一位茶商的妻子，每年茶商都要去浮梁进货，而她则在期待丈夫的归来，不知为什么，在彻夜忽然想起这些往事。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听完女子的故事，白居易不禁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大唐贞元三年，十六岁的白居易离开故乡，到长安参加科举考试。
初到长安，白居易就找到当时的著作郎，也是大诗人顾况行卷，渴望得到欣赏。
顾况听到白居易的名字，不无讥讽地说，"长安米贵，'白居'恐怕不'易'"啊。
可是当他看了白居易行卷的诗，立马态度大变。
这首诗就是《赋得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东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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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棵野草果然不负众望，公元800年， 白居易居进士及第，新科进士都要到曲江边“雁塔题名”，年轻的白居易斗志昂扬，写下：
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803年，以书判拔萃科登第，授秘书省校书郎。806年，应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授盩庢县尉。
年轻的诗人从此踏入仕途，在被贬江州之前，白居易始终是顺风顺水。
偶然间运气这艘船，说调头就调头，从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女子的履历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写照，而被运气扬弃的人，又何止他们两个？
我从客岁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庐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浔阳地处偏僻，白居易不顺应这里的天气，更不顺应的，是挥散不去的孤独。
春去秋来，朝来暮往，日出日落，再美的景色，也无人分享，想喝点酒，得自己去取，取来了也只能独饮，喝下去的满是寂寞，夹杂着苦涩，难以消化。
彻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好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终于在这样一个夜晚，白居易听到了长安的乐曲，想起往日的旧时光。
可是，优美的时光总是短暂，白居易请求女子再弹一曲，大概是有感于白居易的坦诚，大概是感慨重拾知音，于是女子又坐了下来，弹起最终的一曲。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当一曲终了，满座的人眼里都泛着泪光，可是，众人却发现白居易哭成了一个泪人，他哭地云云失态，以至于衣服都被泪水打湿。
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去问为什么。
在厥后的许多解读里，我们都听过，白居易从琵琶女的故事里看到了自己，加上自己被贬的遭遇，于是被打动，写下了这首《琵琶行》。
可我总觉得作为千古名篇，似乎缺了点什么。
尤其是在此之后，白居易的处世态度，似乎发生180度的改变，从兼济天下，到独善其身。
直到有一天我读到吴军老师的一段话：
“人发展的过程，其实就是逐渐杀断念目中的孙悟空。”
人在幼年的时间，往往都向往成为像孙悟空一样的英雄，法力高强，充满正义，无所畏惧。
可是，随着逐步长大，碰到的挫折也越来越多，办理困难的难度越来越大。
于是有一天，你终于接受，自己其实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孙悟空，而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谁人时候就叫做：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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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女的最后一曲把白居易带入到另一个时空里，在那边，他看到许多个自己。
此中有谁人初到长安赶考的白居易，他无所畏惧，充满自信，即使面对失败，他也像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东风吹又生。
他又看到谁人在朝堂上正义直言的白居易，即使面对阻挠，他也仗义执言，秉持一个儒家官员的信心。
可是，他从琵琶女的身上看到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现在，如果不做出改变，那么他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许多变乱，他都无法改变，这个时代更不大概靠一个人就能改变。在那一刻，白居易终于“杀死”了自己心目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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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空间开始崩塌，此时有一位白衣男子出现在他眼前，白居易看到，这分明就是另一个“自己”。
白衣男子说，要走了。
白居易点了点头。
白衣男子转身离开，忽然又停下脚步，转头对白居易说，不绝以来，辛劳了。说完大踏步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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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下起了雨，雨滴洒落到倒影在水中的月痕，似乎是一个人的脚印，不绝迈向天边，不知去往那边。
参考资料：
1、《论教坊在中晚唐的发展和衰落》左汉林
2、《论名属教坊的释义及琵琶女的身份》吴成洋
3、《论白居易感伤诗中的孤独感及其缘故原由》崔玲玲
4、《唐代士人的社会心态与隐逸的嬗变》李红霞
5、《论白居易兼济思想的后期流变》白兴光
6、《司马青衫为何而湿琵琶行隐含意蕴析微》邢延

来源：https://xw.qq.com/cmsid/20210425A06E0H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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